未知的時間
現在回望,仍然可見的那個地方,擁有我們最初的模樣。
零、開始
那時候的草原上,有三個孩子面帶笑容,在風裡盡情的交換明亮的氣息。
銀髮的、褐髮的孩子。
來自兩個古老的種族,他們在平和的環境裡一起長大。儘管褐髮的兄弟經常需要跟著家族滿大陸遷移,但旅程的規律性很快就被銀髮妖精推算了出來,然後每次每次的坐在唯一的道路上等人。
最後在看見兩個小狩人揮著手向他跑來時,同樣年幼的王子殿下會難得一見的讓笑容晃上他的面頰。
銀髮的休狄。短髮的戴洛。長髮的阿斯利安。
就算不是精靈,時間於他們而言依然久遠,未來在看不見的天另一邊。
一、關係
年輕的妖師曾經疑惑,為何像休狄這樣的人,能夠在阿斯利安身邊那麼久而不被疏遠──畢竟就算是好脾氣的狩人也會對他火大啊。
而大他兩屆的青年只是笑笑,避重就輕的說他不是壞人。
其實休狄和戴洛一樣。阿斯利安無奈的想。都一樣,只是太擔心他,太想讓他待在安全的地方。
脾氣暴躁的王子殿下不善表達,一開口,總是銳利箭矢一樣的語句衝出,帶著非要把人刺傷不可的凶狠氣勢。
但是這樣子的人啊,卻能夠在有時為了他,放下捍衛著的尊驗任他擺佈──縱使,永遠都無法了解他希望他這麼做的意義。
只是個很單純的人,所以才會張開了全部的鋒芒,努力捍衛自己能站著的一片土地。
阿斯利安是個和善的孩子,休狄是刺猬一樣的王子;戴洛在他們兩個中間,久了也練出緩頰的能力,多了一些計謀,一些背地裡的用心。
他想這樣也好,若真有黑暗的地方,就讓他代替弟弟去走,若有難解的鉤心鬥角,雖然種族不同,他仍希望能為休狄排解。
他沒有偉大到想背負全世界的黑暗,但還是想要在能力範圍內,為家人、為朋友,保衛些什麼。
身為妖精貴族的王子,休狄自小就看盡權貴之間的官商勾結,畢竟妖精是只為自己著想的種族,於內於外,作風鮮少有改。
而風行者的狩人一族的來到,讓他有了地方紓解壓力。
戴洛的眼睛是棕色的玉,阿斯利安則是褐黃貓眼石。妖精一向喜歡手工藝,對寶石的研究想當然而的比其他種族高出許多,像休狄這樣的王子當然也不例外,初次見面時,他只想著狩人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眼睛。
那樣的光芒閃呀閃呀,甚至讓線條冷硬的他柔和了下來。
『席雷家族的戴洛和阿斯利安,請多多指較囉!』
面對戴洛熱情伸出的手,他猶疑了一會兒。
終究是笑了。
『奇歐妖精的休狄‧辛德森。』
二、往昔
那晚,風給他帶來了新種族的消息。
草原上將有新的暫時居民。
還是哪裡有新奇事物往哪鑽的年紀,他想也不想的換上外衣,再加了一件黑色的外袍,避開宮中的警衛,順利的溜到了外面,離領地有些距離的草原。
「是多久沒出來了啊……」
有些驚奇的自言自語,他注意到空氣中的氣味與他記憶裡的有些許不同,多了歡欣鼓舞,少去冷漠僵硬。元素的精靈在歌唱,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。
明明是夜晚,卻如此的充滿生氣。
「……是哪個夜晚的種族嗎?」
不遠處有堆升過火的痕跡,他想了想,施下幾個隱匿蹤跡的術法,便大著膽子往那裡靠過去。有火便有人,當然也可能有危險,他知道這些,但在今晚,好奇心勝過了恐懼感。
遷徙者很有技巧的將火控制在要滅不滅的程度,足以警戒四周又不至於危險,仗著妖精的自然性,他又靠了近點,才發現守著火的兩個人影,竟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。
其中一個削短了髮,嘴角揚著帥氣的笑容,輕鬆的態度掩不去眼裡精明的算計;另一個將褐髮留了長,用樣式簡單的髮飾捆緊了,僅留幾絡瀏海四散飄揚。身上的衣服雖不華麗,卻提供了最佳的掩護,而寥寥幾筆簡單的花紋,樸實無華卻自成異族風情。
漂泊而不滄桑,流浪而不徬徨。休狄望著那兩個少年,望著保護的風流動在他們身周,忍不住想得出神了:到底是怎樣的種族,能夠有如此包容一切的氣量呢?
那樣的傲然而美麗,自信自重的昂首於天地之間。
「……妖精一族的朋友啊,是否願意走到明亮處,在如此美麗的夜晚一敘?」
三、初識
他想也許是自己觀察入迷而分了神,才讓對方如此輕易的破解了術法。妖精對於美麗的事物情有獨鍾,而對美麗的看法又是因人而異,若是見到了會一生一世著迷的事物,那是真連命都可以不要的。
現下的情況,只不過是更加證實了守世界對妖精一族的普遍看法。
在狩人的營火邊,他卸去王族的一身傲氣,知道了兄弟中的哥哥叫做戴洛,而弟弟是阿斯利安。
「席雷家族的戴洛和阿斯利安,請多多指較囉!」
戴洛朝他伸出了手,阿斯利安在一旁笑笑的,眼底有著清光。
來去如風的狩人,自律持重的妖精。
在整個世界的見證下,他們初識。
「奇歐妖精的休狄‧辛德森。」
風為了一個誓言停留在草原上。
狩人和妖精的年齡算法和人類不同,而彼時的他們依然年輕。在那麼多的季節轉換中,依然深信著未來的未來,他們仍舊會在一起,歡笑著永恆的歲歲年年。
四、變化
未來未來,未來正來。
也因此有了許多的變數。
席雷兄弟有些哭笑不得的發現休狄對待他們的確是特別的,只是這種特別讓他們感到萬般無奈。
妖精的生活習慣畢竟影響了休狄,而貴族的冷漠脾性他更是分毫不差的全部繼承,在他的眼裡,世上有一半的人都是所謂的「低賤的種族」,而剩下的一半中又有一半他認為不值得與之深交,再一半是應當服從他的命令,算一算,大約只有八分之一的生命能夠被他以同輩相待、甚至是尊敬。
阿斯利安十分不喜歡他這種個性,三天兩頭的拖著休狄吵,而戴洛再度的夾在他們中間,不贊同也不排斥的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。
他能察覺到休狄的某種態度引起阿斯利安的極度不滿,只是也同時感到休狄有這種態度的原因。他想或許再多幾次的磨合,或許休狄會在哪一次突然開竅也說不定。如果阿斯利安可以因為這樣而在這世上走得安穩些,那也不是一件壞事。
所以當他看見自家弟弟走進房內,怒氣沖沖卻也眼眶泛紅時,倒也沒什麼操心的讓他悶進被窩。
沒多久就聽見了敲門聲。
「去開。」氣在頭上的阿斯利安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不善,沉默了一會兒又加上:「……如果是他,趕走。」
他聳聳肩,打開門時說了一句:「你知道,竊聽的方法很多的……」
「我不屑!」
關上房門前,一句被棉被掩蓋依舊威力不減的聲音從裡面吼了出來。
「你也聽到了吧?」戴洛看著眼前有點發窘的王子殿下,盡力的抹去句子裡的笑意,「你做了什麼啊,休狄?」能夠搞得阿利氣成這樣,您也真是不簡單啊。
「不是、我……阿利他……」還辛苦了從小發號施令到大的妖精貴族,此時想要解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「你跟我解釋有什麼用?」嘆了口氣,戴洛比比房門:「進去吧,如果你想──」
『不准進來!』
「……和阿利合好的話。」剛剛是誰說不想竊聽的?揉揉疼到發紅的耳朵,戴洛有些好笑的想著房裡傢伙的彆扭。
「可是他……」愕然,休狄當然也聽到了阿利用傳聲術發出的怒吼。
「不要管他,你進去。」他可是戴洛,那個看著阿斯利安長大的戴洛耶,怎麼可能不知道阿斯利安只是委屈?如果是生氣,他有更多的方法來隔絕這個人……最重要的是,他不會哭。「去跟他解釋,他會聽的……」
幾天後,他瞧見阿斯利安帶著休狄,去見妖精口中老掛著的低賤種族,而休狄一反常態的沒有拒絕,還似乎感到了些許的興味。
所以他就說,一定會有變化的嘛。
五、終點
幾度相迎、幾度道別,風在草原上盤旋,指引旅人的路線。
他們一個一個的離開,去見識廣大、危險又充滿魅力的世界,而最先走的是休狄。
「學院……?」
「總是要的。」他沉沉答道。
世界已不是當初那個樣子,沒有種族能夠關閉自守而依舊永恆,就算是天賦異秉的妖精貴族,或者向自然學習生存之道的狩人,都需要走到那個中心,看見、吸收,而後成長。
「今年是你,明年就是我了……」戴洛歪頭想了想,看著坐在一旁有些悶悶不樂的阿斯利安,「可是阿利還有點久呢。」
「嘛啊、畢竟以通用曆來算的話,差了九歲不是嗎。」
「若是用狩人的算法來看,就差得更多了……」
他們在很久以前就認識,甚至可以說是一起長大,但時間的主宰不曾休息,歲月轉瞬而逝,曾幾何時,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。
分離在即。
六、給予
長久跟在氣勢壓人的朋友和哥哥身邊,阿斯利安卻比他們更有了領袖氣勢,有了超越年紀太多的成熟。
但是休狄一直都記得,他只是個小孩,一個人時也會寂寞。
「什麼時候啟程?」
「……再幾天吧。」
近秋的風刮過草原,離學期開始,也不過是扳著手指就能計算的日子了。
戴洛和休狄坐在草原上,而為了另一個人留的位置今天卻空了下來。休狄有些不自在的問起,被戴洛以阿斯利安有事在忙為由打發掉了。
「道別……」
「什麼?」
「我說道別,」身為王族卻始終學不會客套,休狄皺皺眉,乾脆的將收在內袋中的東西拿了出來,「給你,還有阿利。」
接過似乎有點重量的袋子,戴洛好奇的問:「你做的?」
「我做的。」點頭,休狄一點也不在意驚喜會被破壞的將禮物內容說了出來,「你的是手環,用褐玉雕成,因為守世界不產這種玉石,我是到原世界的清淨之地找來的……裡頭加了一些守護的法術,或許比不上狩人一族,但我想多少有幫助的。」
「幫助大了,我的朋友。」
開心的將手環拿出戴在腕上,戴洛帶著笑,緩緩吟起狩人一族守護的歌謠:「危險散去而平和降臨,陷阱毀滅致坦然前行,身為狩人一族的席雷‧戴洛,我以忒格泰安之名祝福你,妖精貴族的休狄‧辛德森,擁有力量面對風雨,化去阻礙以近安寧。」
「謝謝你,戴洛。」
揚起初見時的帥氣笑容,戴洛將袋子又交回給休狄,「其實阿斯利安要我轉告,晚上他會過來找你……這麼有意義的東西,應該親手轉交比較好吧?」
吶,休狄,你想想,在這種時節,阿斯利安會為了什麼事而忙碌呢?
這麼想著的戴洛笑得更開心了。
七、交換
很久以後,當他回想起那個夜晚,才明瞭他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。
他們送對方的都是單邊耳飾,給休狄的是右耳,而阿斯利安的剛好相反,是左耳。
「吶,戴上吧?」
不曉得是誰提議的,他們幫對方戴上了耳環,月光下,手工製品的貓眼石和海藍寶石閃爍著牽絆的光芒。
「妖精的作工真的都好細喔,這麼小的面積你也雕了守護咒文在上面吧?」似乎是有點不習慣只有單邊的重量,阿斯利安伸出食指摸索著貓眼石上細緻的雕紋,一邊讚嘆,「這個花了你多少時間啊,休狄?」
「不重要……這是要被給予的心意,其形成的所需時間不該被在意。」頓了頓,休狄繼續接了下去:「如果擔心了一個人,我想……它也有陪伴的作用……」
聽到休狄的回答,阿斯利安眨眨眼,微笑漾了開來:「謝謝你,休狄……可以的話,也讓我給你祝福吧?」
關於狩人一族的守護者,你一定知道的,沒錯吧?
那麼,就讓我用他傳下的歌謠,送給你我最真的心意。
八、傳說
在狩人一族的創世神話中,忒格泰安是他們的守護者,是最初的引路人。
『星輝指引前去的通行,月芒照往目地的方向,晴朗天空下的日之光,排開濃霧除去迷惘。風之聲在耳旁迴盪,水之滴在血裡流淌,道路上旅人的心志堅定,不為無義的岔路徬徨。
天之下,地之上,我獻出一切所有,舖成通往生命的路。在未知中呼喚你們,在現世裡看顧你們,我隱身在歷史之後,而你們的路永不斷絕。』
引路人指向世界,用溫柔開出了一條路,祂的子孫們就此誕生。
而在許久之後的現在,有一個年輕的狩人少年,將這份血液裡流傳的溫柔,贈與他心中最重要的妖精朋友。
「我,席雷‧阿斯利安,忒格泰安的傳人,願獻上一世的犧牲,祈請降於休狄‧辛德森的照護。」
九、誓言
「他……用的是忒格泰安的誓言吧?」
「你也知道啊。」
抬起眼看著休狄,戴洛指向他右耳上的海藍寶石,「傳說中的誓言,威力強大有效,一出口便不得更改……而,啟動咒文被植入在裡面。」
「那,獻上一世的犧牲又是怎麼回事?」休狄不禁有些慌亂起來。
「……嘛,休狄,變強吧。」終於站起身,戴洛雖然嚴肅,卻也不認為這件事有嚴重到天翻地覆的地步,「狩人無法負責他人所有的人生,如果你擁有的自保能力越高,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會越小,也許到最後,所謂的犧牲就不會存在了……你明白的,這就是狩人一族的古法,也是我們所期望的付出。」
你已經證明了你有那個資格,來成為阿斯利安心中最珍惜的人,那麼,從今以後,你要努力讓你們站在平等的位置,讓你們不需用犧牲來換取幸福。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他握緊了拳。
你們給予的平靜我會珍惜,而犧牲我會努力抵銷,我想要的東西我會拿到手──
我不要我們的未來蒙上陰影。我要我們在一起。
十、暫別
一樣的草原,一樣的風。
而離去的人卻非相同。
「很快就會再見面的。」戴洛笑得自然。通用曆再一年,就換他離開這個地方,前往更加複雜的世界。
「他們說我也許國中就可以入學了……」阿斯利安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,不過還滿高興可以提早入學這件事,「所以我想,或許也不用太久吧!」
「我相信……都相信。」
望著兩個好朋友,王子殿下輕輕的,笑了。
戴洛和阿斯利安站在那裡,直到移動陣的殘光消失在日照之中。
從今以後的分離無數,卻還是在同一片天空下。
能夠擁有心的指引,就會有再相見的一天。
終、永遠
未來未來,變動仍在。
戴洛仍是隨和而獨立,阿斯利安也是平易近人又不失決斷力,而休狄的毒口卻是變本加厲,嚴重時連戴洛都會被砲擊,更別提小他十歲的阿斯利安,只是針對這一點,褐髮的兩兄弟都只是揮揮手,無奈的笑著說都習慣了。
休狄和戴洛最後都考上了黑袍,阿斯利安也在高中時就成了一名優秀的紫袍。三人都曾互相搭檔過,也都參加了對鬼族的大戰。
守護阻不住犧牲,阿斯利安為了保全冰炎的殿下,於鬼王塚中永遠的失去了右眼──是為了學弟生命的決心,卻也是為了當年給妖精的誓言。
阿斯利安坦然面對,戴洛擔心,休狄生氣,阿斯利安和休狄之間甚至還出現了冷戰的狀況。但是他們吵歸吵,氣歸氣,一旦敵人來襲,還是馬上展現出最好的默契。
──仍然有東西是不會變的。
在萬里晴空下,在無垠草原上,那些年輕笑聲的歲月,是誰也奪不去的記憶。
銀髮的休狄。短髮的戴洛。長髮的阿斯利安。
孩子在風裡慢慢的成長,但明亮的快樂不會滅亡,雙眼能見最近的地方,他們都微笑的在彼此身旁。
──此生有幸,能夠見到你。